;&esp;只为这一句话,就可以纵容她所有的莽撞、任性和自我中心?
&esp;&esp;如果说她近来犯过的错,都不过是“长大就会好的”,那他对她的探寻又算什么?看小孩蹒跚学步然后跌倒?
&esp;&esp;真是居高临下,又冷漠无情。
&esp;&esp;面孔也实在太会骗人。看着那张漂亮又青春年少的脸,她总忘记这是个心计深沉的老男人。
&esp;&esp;要是遇见他已经在够得上的年纪,结果才会有所不同吧。
&esp;&esp;她也不要他心智未熟,还没长成现在的样子。就是现在,在某些地方不也有点无伤大雅的幼稚?
&esp;&esp;千言万语终是无话。
&esp;&esp;气氛还不是真正道别的时候。他继续往前走,她跟在旁边却也无事可做,心烦意乱地假装看手机,忘了本来是要搜什么,一不留神却在搜索框打出他的名字。生僻字不好打,她竟也没发觉,找到那个字果然在下面,没读错,倒是没由来地暗喜。
&esp;&esp;展示的结果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还在读书,回国参加学术会议,还有发言时的照片。
&esp;&esp;和现在差别不小。蓄胡须,留至颈的长发,微微烫卷,梳成偏分。着装也是不规则、不对称的风格,有棱有角。整个人看着比现在熟,丧丧颓颓的。
&esp;&esp;一直以为他的漂亮三分来自制服加持,看见照片中刁钻又难驾驭的打扮,小钟才又一次端详他的脸,就是很权威的美貌。身上那种不想被人理解也不关心俗世的气质很容易让人觉得不在心动的点上,但又不得不承认,好看是客观的。
&esp;&esp;那时的他也不像学者,像很有气性的新感觉派小说家。“新感觉派”听起来已经是上上个时代的名词,但他有时的确旧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人,讲话的措辞和腔调,或是习惯,这点现在也一样。
&esp;&esp;改变的是什么呢?比起锋芒毕露,现在他宁可泯然众人,把自己不合群的部分锁起来,自信是机巧百出的狐狸,没有定形,能化出各种不同的面孔教所有人满意。伪装有时连他自己也能骗过去。
&esp;&esp;不知不觉,脚步慢至停顿。小钟若有所思地看看手机又看看他,反反复复,到最后他也察觉出来,忍不住好奇问:“在看什么?”
&esp;&esp;小钟却做贼心虚地将手机放下,“一个人待在国外,会比在这边自在吗?”
&esp;&esp;他又心不在焉地已读乱回,“人在外面会眷恋故乡的。”
&esp;&esp;“故乡?你也说没什么好牵挂的,在哪都一样吧。”说罢,她隐隐感觉到他应该不太想聊这个,换问别的,“当初出去留学又是怎么考虑的?”
&esp;&esp;“我想做的方向,学术前沿在漂亮国。刚好身边的前辈们都很愿意为我搭桥铺路,也就顺理成章地去了。”
&esp;&esp;“只是想读书?”
&esp;&esp;“嗯。”
&esp;&esp;好像一提到读书相关的事,他就变得特别乖巧可爱,甚至流露出孩童的天真。他是真的喜欢。工作的事他也喜欢,当然只有授课的部分,除掉繁杂的琐事,看那本笔记就知道,大半篇幅都是讲课细节的检讨。
&esp;&esp;“但是感觉总在同一个领域钻研,像一直待在狭窄的小盒子里,人会变笨,变呆。”说到此处,他别有意味地看了眼小钟,“就是思维固化,所以不同领域的书我都会让自己看些。”
&esp;&esp;小钟有点不服气,“终究是看书,你不体验生活。”
&esp;&esp;“又不是只看书不做别的。”他道。
&esp;&esp;小钟不动声色突然出击,“你去那边,有跟白女做过吗?什么感觉?”
&esp;&esp;他想了想,觉得这问题不对劲,气势忽然端起来,拘谨又拒人千里的样子,“小孩子问这个做什么?不许问。”
&esp;&esp;小钟表情变屑屑的,“没有啊,遗憾。”而后放低语声,眉眼弯弯邪笑着探寻,“不会就没有做过吧。”
&esp;&esp;他不予回应,连已读乱回的话都没有想,神情不自然地绷了很久。
&esp;&esp;两人又次第在花坛边的长椅坐下。木芙蓉红粉的花叶半凋。茉莉不见花影,香气却漫溢。
&esp;&esp;她说她知道姜夔的那句诗。
&esp;&esp;“是吗?”他又生出几分刮目相看的惊喜,“前段时间听人说,连李商隐都成冷门诗人了。”
&esp;&esp;“但是读诗的人依旧会读,没什么奇怪的。现在还有专门收录古诗词的网站,读诗就像刷微博,不一会就可以翻很多。我给你看。”
&esp;&esp;小钟当场向他演示一遍,“很好用吧。”
&esp;&esp;但忘了浏览器还存着刚刚搜索过他的标签页,退出时刚好教本人看见。
&esp;&esp;感到不好意思的却是大钟。
&esp;&esp;沉默片刻,他生硬地扭开话题,“姜夔,那几首即事的《鹧鸪天》我很喜欢。尽管大多是最简单的白描,谈不上高明的词法,无甚深意,但很有生活气息,质感像珂罗版印刷的照片,巧妙地绕旋在真实、画作和摄影三者之间。未必入得了古人的眼,但或许很符合现代人的审美。”
&esp;&esp;他一边讲,小钟也一边在手机上翻看。
&esp;&esp;这些《鹧鸪天》都太姜夔了。既不是《齐天乐》那样孤绝的名篇,咏蟋蟀,咏的是诗人的心高气傲,仿佛写出来就是为让人服气;也不是更流于俗艳、乏善可陈的作品:姜夔成为最姜夔的样子,别人也能写的凡俗字句,别人写不出的灵巧。
&esp;&esp;“鸳鸯独宿何曾惯,化作西楼一缕云。以前很喜欢这句。”
&esp;&esp;说着,一阵白鸽随风落进半圆形的下沉广场,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孩霸道地走进鸽群中央,将咕咕赶散。他忽然转过来问小钟,“你也要下去玩吗?”
&esp;&esp;“才不去。”
&esp;&esp;“很难相信我十七岁的时候,你也是那么点大的小豆丁。时间真是奇妙。历史中相隔千年的人感觉不出辈分,眼前只差十年的人,距离却明显。”
&esp;&esp;“老男人。”
&esp;&esp;她烦躁地从他身边站起来。
&esp;&esp;“姜夔七绝写得很糟糕,人菜瘾大,还写了不少。”
&esp;&esp;她装作没听见,不搭理他,但还是禁不住地好奇点到旁边,看看到底有多烂:
&esp;&esp;归心已逐晚云轻。又见越中长短亭。十里水边山下路,桃花无数麦青青。
&esp;&esp;没有了曼妙错落的词韵,姜夔似乎只剩下凡俗字句。随口占来的口水话,几乎让小钟膨胀地觉得“我也可以”。
&esp;&esp;“你会写旧诗?”小钟投去期待的眼神。
&esp;&esp;他的答案脱口而出,神色却躲闪飘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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